(營口之窗“專訪” 海丹青)世上本沒有刀槍不入之人,唯有堅不可摧之意志,是為生命之永存。
年近九旬的趙振聲老人,在70年后的和平中國,回憶起犧牲在抗美援朝戰(zhàn)場上的戰(zhàn)友,心緒難平。“與我那些已經犧牲的戰(zhàn)友相比,我沒有居功自傲的資格。如果說在戰(zhàn)爭中幸存是一種獲得,那我甘愿把這種生命的獲得,重新投入到建設黨和國家的事業(yè)中去,我要替我的戰(zhàn)友們好好地看看新中國、看看他們鮮血灌溉下的土地,如今已是何等輝煌的山河!”
從16歲入朝參戰(zhàn),到18歲光榮入黨,再到與敵軍日夜焦灼鏖戰(zhàn)到食不果腹、赤足追擊,他從來沒把艱苦看做是痛苦,而是把這些看做是對敵作戰(zhàn)的必須。
“在那樣艱苦的環(huán)境與條件之下,中國人民志愿軍與聯(lián)合國軍在物資供給、武器裝備等等方面的資源配備根本不對等,我們志愿軍拼的,就是意志!”趙振聲言語鏗鏘,雖然這言語中帶著年邁的氣虛和微顫,但是氣勢絲毫未減,手里緊緊攥著的中國人民志愿軍入朝作戰(zhàn)紀念章變得溫熱起來。
時光回溯70年,1950年10月深秋,中國人民志愿軍昂揚挺進朝鮮,援戰(zhàn)衛(wèi)國。家國情深種種,都背負在沉甸甸的行囊與滿腔的報國熱忱當中,誓以生死之度外,薦赤子忠國之心。
永遠不忘張師傅
踏上朝鮮的國土,16歲的趙振聲對于戰(zhàn)斗的兇險,自己頭腦中并沒有太多概念。在他為即將參加人生第一場戰(zhàn)役而感到欣喜難抑的同時,心里想的,是“自己這個學文化并不多的‘新兵蛋子’,到底能在部隊里做些啥?”曾經只會“打豬草、踩田埂”,只念過幾年私塾的自己,在面對著龐大的入朝部隊之時,突然感到了一絲茫然與不安,“我,能行么?”
出身農民家庭的趙振聲,從小是在大山里“跑”大的,聰明機靈,骨子里還帶著一份不服輸的“孩子氣”,部隊首長看在眼里,很是喜歡。
“陣地上接電話線的工作,需要靈活機動的戰(zhàn)士來做,就讓那個趙振聲來學一學接電話線吧!”部隊首長的指派,讓趙振聲開始有了學習一技之長的機會。從此,趙振聲就跟隨著一名張姓的電話接線員頻繁來往于各個陣地之間,這名張姓的戰(zhàn)士也就從此成為了趙振聲沒有正式“拜過師”的師傅。他少言寡語,卻十分熱心。把小振聲帶在身邊,如同帶著自己親生的弟弟。物資匱乏的時候,把食物留給趙振聲吃;戰(zhàn)爭焦灼的時候,讓趙振聲留在后方,自己到前線陣地去接線。多少個戰(zhàn)后的夜晚,借著皎潔的月光,張姓戰(zhàn)士手把手地教會趙振聲如何接電話線……他教授趙振聲有關于電話接線的字字句句,也如同山間流水般,常年不斷地涓流在趙振聲的心間。
“直到他犧牲,我都沒有來得及問一問他的全名,甚至都沒有認認真真地叫過他一回‘師傅’……他總讓我們叫他‘張師傅’”,這位讓趙振聲終生難忘的張姓戰(zhàn)士,最終只能以“張師傅”的名義,成為他記憶中的永恒。無法彌補的遺憾,讓趙振聲老人在年近九旬依然潸然落淚,“戰(zhàn)爭是殘酷的,很多戰(zhàn)士,到了犧牲之時,連名字都沒有留下,很多戰(zhàn)友我們只知道他們的小名,甚至有的,我們只知道他們的外號(關系好的戰(zhàn)士們相互稱呼的昵稱)……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他。”
此時的趙振聲老人的臉微微泛紅,瞬間的悲傷,讓他的血壓有些升高,提起這段記憶,他掩面而泣,采訪一度被迫中斷。
人體通電保信號
張師傅犧牲后,趙振聲擔起了陣地接線的任務。憑借著張師傅曾經“手把手”指導過的經驗技術,趙振聲一次又一次在槍林彈雨中成功接通了被炸斷的電話線,讓志愿軍作戰(zhàn)前線與指揮部之間保持著聯(lián)絡的暢通,一次又一次為取得勝利接續(xù)上“一招致命”的關鍵性戰(zhàn)地部署信號。
久而久之,陣地越發(fā)缺少不了趙振聲的存在,然而伴隨著戰(zhàn)事的頻繁,趙振聲也不得不“帶一名徒弟”,來為接線工作補充力量。那是一名來自通信班的戰(zhàn)士,名叫張福友(根據老人的口頭描述復述此名),用部隊首長的話來講,趙振聲在陣地上‘竄’慣了,了解地形,也技術嫻熟,夠機靈,就讓他帶一帶張福友。此時的趙振聲,已經在陣地接線工作中積累了豐富的經驗,無論是炸斷的電話線、還是其他的故障,他都能夠游刃有余,手到“病”除。然而,在趙振聲看來,陣地接電話線這項工作卻是存在著很大程度的不確定性。“很多時候遇到的情況是前所未有的,但是在那種生死攸關的時刻,人是思維往往是令人意外的。”趙振聲回憶起自己在陣地接線的場景,認為很多時候都不知道是怎么把線接好的,炮火就在頭頂上飛過,根本不給人時間考慮該怎么處理。“在那個緊要關頭,往往依靠的就是熟練度和潛意識。”趙振聲回憶說。
就是這種潛意識,讓趙振聲的接線工作充滿了“奇幻”的色彩。在抗美援朝戰(zhàn)爭打響第三次戰(zhàn)役時,以美軍為首的聯(lián)合國軍更加強化了飛機轟炸的進攻力度,在一次持續(xù)了幾個晝夜搶奪高地的戰(zhàn)斗中,我方陣地上的電話線在3天內被炸斷了38次。最艱難的一次,幾分鐘內電話線就被連續(xù)炸斷2次。“這一次我去,你負責指揮我!”張福友這一次主動請纓去陣地,讓趙振聲有些遲疑,畢竟張福友的經驗不夠,而且年輕,萬一……,看趙振聲有些遲疑,張福友急了,“別猶豫了!你指揮我,要不如果你犧牲了,我也不會指揮別人啊!”說著,張福友抓起工具包,就往外跑。趙振聲一把抓住張福友,“快去快回!隨時聯(lián)系!”說完,一把抓起一捆扎好的電話線,使勁困在了張福友的腰上,他擔心張福友會因為電話線不夠用而來回往返于陣地,增加威脅生命的風險。然而,他們倆誰也沒有想到,這一長捆兒電線,竟然沒夠用。時間一分一秒過去,趙振聲心急如焚。突然間,他一直緊攥著的接線員專線亮起了紅燈,“是張福友!”趙振聲瞬間接起電話,對面果然傳來張福友的聲音,“師傅!線不夠用啊!咋辦??!”
“啥?!那么長還不夠用?!”趙振聲的頭上一下子空白起來,耳邊仿佛有上萬只蜜蜂在盤旋。“差多少?!”他焦急萬分。
“差一人多長!”張福友的聲音已經沙啞了。
“差一人多長……一人多長……”,面對著物資的匱乏,趙振聲在當時的情況下,根本無法找到一根一人多長的電話線!這可怎么辦!
“師傅,快?。∠敕ㄗ影?”張福友快急哭了。
就在此時,趙振聲靈機一動,忽然想起曾經自己的第一任師傅張師傅說過的一句話,“戰(zhàn)場上如果沒有條件接線,你要記住,人體也可以導電!”對??!人體可以導電!趙振聲馬上告訴張福友,“福友!你聽我的,把兩端的電話線綁在你的手上和腳上,人體可以導電!”
“好嘞!馬上!”張福友一瞬間,仿佛被注入了強心劑,按照趙振聲的指導,照做了。
這根“橫臥”在炮彈橫飛中的“人體電話線”,在戰(zhàn)斗即將結束之前的幾分鐘之內,通過微弱的電話信號,將指揮部的戰(zhàn)略部署傳遞到了最前沿,在千鈞一發(fā)的關鍵時刻,為中國人民志愿軍奪取高地的最終勝利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!
這種電流貫穿于身體的感受,雖然趙振聲沒有親身體驗,但,那電流卻如同絲絲觸動著他的心弦。“如果不是當時情勢危急,如果不是我和福友離得太遠,擔心延誤戰(zhàn)機,我想,我一定親自臥在那里當電話線,而不是讓他臥在那里!”時至今日,趙振聲仍然為平安歸隊的張福友捏了一把汗。“電話電流雖然微弱,不能對人體產生太大影響,但如果當時的炮彈再次落在那個位置,張福友恐怕會犧牲。如果他犧牲了,我一定會把他的家人視同我的家人一樣照顧!”趙振聲在過了70年之后,再次想起自己的這位老戰(zhàn)友,語氣中充滿了想念與感激、淚流滿面。
戰(zhàn)役的勝利,讓張福友榮立二等功,18歲的趙振聲因此榮譽入黨。
“因為你的指導有方,所以給你榮譽入黨,振聲,入黨的榮譽是最高榮譽,你是全連最小的黨員,希望你能明白入黨后的擔子有多重。”連長對趙振聲如是說。
伴隨戰(zhàn)事的深入,抗美援朝戰(zhàn)爭打響了第三次戰(zhàn)役,趙振聲所屬的部隊被派駐到防御戰(zhàn)線西線的馬良山開展積極防御。與東線上甘嶺區(qū)域部隊相互策應,日夜不停地挖坑道、修筑地下工事,經歷著以美軍為首的聯(lián)合國軍雨點般的瘋狂掃射與轟炸。地面上,是敵方每平方米之內就投放2顆炸彈的高密度轟炸,地面下,是近萬人貓著腰、弓著背,連上廁所都不允許走出去的密閉坑道??拥纼瓤諝庀”?、人多氣味很大,有的傷員傷口潰爛了,沒有藥,傷口化膿散發(fā)出陳陳惡臭;戰(zhàn)士們身上開始生虱子,沒有食物、沒有水,缺人、缺彈、缺糧食。物資供給補給不上。開始有越來越多的戰(zhàn)士病死、餓死,有人得了瘧疾,不停地打擺子。
“非常艱苦、殘酷,某些方面比長征還難,但是當時沒有一個人叫苦、喊屈,大家心里都明白,只要打倒了美帝國主義,我們的生活才能和平美好,我們的祖國同胞才能幸福!”
手捧著入朝參戰(zhàn)時的一只舊茶缸,趙振聲的手越攥越緊,“我就是一根‘炸不斷’的電話線,我要把革命的‘電話信號’傳遞下去,傳給我的后代、傳給更多新中國的接班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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