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營口之窗“營口故事”)果園深處的木屋
文/李同雁
公元一千九百六十八年冬,大雪飄飄。
在遼寧東部一個貧困的山區(qū)深處,有一個名不見經(jīng)傳的小山村——趙家屯。在這個村里最偏僻的一片果園里,有一座小木屋。說是木屋,其實就是用幾個木柱埋在地里,在四周、房頂釘上板皮,然后,里面襯些稻草后再抹些泥巴,房蓋上再鋪些稻草而已。這木屋面積不足十平方米,屋里除了一鋪炕以外,地下的空間不足一米。
這屋的主人大家都叫他劉叔。劉叔那時已經(jīng)五十出頭了,卻是光棍一條。中等身材,有些偏瘦,膚色黝黑,歲月催人老??!劉叔的兩鬢已經(jīng)結(jié)滿白霜,臉上的皺紋像用刀子刻在上面一樣那樣清晰。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蒼老些。在這個木屋里,劉叔已住兩年了,這既是他的家,也是他上工的地方。當春季來臨的時候,生產(chǎn)隊安排給果樹追肥,他就開始忙活開來,忙碌一天到收工時,還得幫助人家把工具收起來保管好。接著又要給果樹剪枝、打藥,特別到了夏天伏果快成熟和深秋采摘果實時,劉叔更是忙得不亦樂乎,白天黑夜的看護果園,有時還忙里偷閑地侍弄一下門前的那三分自留地。
劉叔自己曾算過,每年他基本上只有不過五十天的時間和外人接觸,其余的三百一十天這里只是他一個人的世界。到了晚上,這里死一樣的安靜,他也時常有寂寞難耐的感覺,后來酒成了他的朋友,每晚喝的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就天亮了,一天就這樣過去了。后來情況有了變化,不久,劉叔的這個小木屋一改常態(tài),這里開始有了生活的氣息,也有了樂趣。
最早認識劉叔的是知青點的李京,這小子人小鬼大,個子不高,一轉(zhuǎn)眼珠一個道。他和劉叔之間的結(jié)識也算是一個奇緣吧。那是六九年的夏天,也就是李京下鄉(xiāng)的第二年。那天晚上他獨自一人來到劉叔看管的這片果園里,準備偷些蘋果第二天帶回家去,當他摘滿兩提包蘋果正準備走的時候,突然,只聽有人大喊一聲:“站?。?rdquo;接著一束強烈的手電光對他射了過來。此時的李京進退兩難,扔下包跑吧又覺得沒面子,不跑吧,這抓住了也麻煩。正在猶豫時,那人已經(jīng)湊到他跟前開口了:“小伙子,是知青吧?早就聽說你們來了,一直沒有機會和你們見面,今天也算是個緣分吧。”說著他拉著李京讓他到屋里聊聊,李京覺得這位老漢比想象的好些,挺通情達理的,他沒多想跟著就進屋了。
劉叔上下打量了李京一下說:“不到二十吧?”李京點了點頭。
“這么小離家不容易呀!不就是想回家?guī)┨O果嗎,這是人之常情,以后再用蘋果直接找我就行了。”一句話讓李京心里熱乎乎的。
劉叔邊打開皮包邊叨咕著:“看你就不明白,這國光蛋子根本不能吃,只是太可惜了。”李京有些不好意思的低著頭。
“還愣著干什么,快跟我把這些果子埋了,不然我的飯碗就沒了。”
埋了蘋果,李京拿著兩個空提包要走,劉叔笑著說:“大老遠來看我總不能讓你白來一趟吧。”
劉叔帶著李京來到一棵樹下指著掛滿枝頭的蘋果說:“這是伏果,叫朱光,已經(jīng)基本成熟了,來吧,要在陽面摘,陽面的果光合作用好要甜一些。”那天李京向劉叔一再道謝后滿載而歸。
李京回來后,為了感謝劉叔,特意從家?guī)砦褰锎筢u,還有三斤小蘇打,這可是這里的稀罕物??!那天晚上,李京很神秘的和他一個寢室的大林、二喜、小文三位說:“今晚領(lǐng)你們認識一個人,這人很義氣的。”等四人走到知青點道口處才發(fā)現(xiàn),原來女知青娟娟已等候在那里,幾位奇怪地相互看著,這時李京才神秘的一笑說:“有什么奇怪的嗎?這是我特邀的,走吧。”大家真有些不明白,四個人當中就他像個精精豆兒似的,長的又不起眼兒,可這如花似玉的娟娟怎么就瞄上他了呢?
終于到了小木屋,此時劉叔正在喝酒,他急忙下地迎接。李京向劉叔一一介紹完幾位后又送上大醬等,這讓劉叔很感動。他急忙到外面摘了一大盆伏果洗凈后讓大家吃,開始大家有些拘謹,劉叔故意裝作生氣的樣子說:“到了家還客氣,那我可不高興了。”
大家頓時覺得和劉叔一下拉近了距離,情緒也高漲起來,越說越盡興,彼此都掏出了心里話。這時,劉叔突然想起了自己那半袋子干棗,他邊洗邊說:“這可是我門前那兩棵大棗樹結(jié)的啊,是純綠色食品,大家可以放心的吃。”
大家不客氣地吃著,這棗的確太甜了!劉叔突然想起了什么,他從桌子底下拿出了一個封著口但落滿灰塵的壇子來說:“這是我自己釀造的葡萄酒,還從來沒打開過,今天請大家品嘗第一口,女士也可以喝,很甜的。”大家品著葡萄酒吃著大紅棗,真是甜在嘴上醉在心里??!
“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呦……”李京也許喝的高興,他竟唱起歌來。
“噓——”大林示意不要唱了。
“接著唱??!”劉叔大聲地說。
“那可是禁唱的黃哥??!”二喜怯生生地對劉叔說。
“哪來那么多黃歌,我聽著好聽,今天大家唱夠,反正外人也聽不到。”
接著,大家你一首我一首的唱著,似乎把這么多年的壓抑一下都釋放出來。
那天大家玩得很晚,也就是那天,大家知道了有關(guān)劉叔的秘密。
原來劉叔老家在吉林,后投奔這里的舅舅,但舅舅不久就去世了。那時劉叔年輕,加上在老家當過會計,正趕上生產(chǎn)隊缺會計,劉叔也就當上了會計,一干就是十幾年。前兩年,村里有個半路喪偶的寡婦看中了劉叔,那寡婦小他九歲,模樣也漂亮,兩人很快進入談婚論嫁的時候,這時劉叔發(fā)現(xiàn),大隊書記突然對他莫名的百般刁難,最后逼的劉叔只好辭職。當劉叔發(fā)現(xiàn)來接替他工作的人是大隊書記的小舅子時,他才恍然大悟。劉叔一下被發(fā)配到了這個小木屋,婚事也因此而告吹了。對劉叔的遭遇,大家都忿忿不平。
幾天后的晚上,這五位原班人馬又來到了劉叔的木屋,劉叔看著小文手里拎著的麻袋里面還有活物覺得奇怪,這時,李京說:“快倒出來吧。”
“噗通——”從麻袋里滾出三只大白鵝,它們的嘴和腿被麻繩緊緊地捆著。
劉叔有些奇怪:“這個……”
“此鵝產(chǎn)地——大隊書記家。這是給他的第一次懲罰。”李京還賣著關(guān)子。
“不好,這樣不好。”劉叔似乎有些驚慌。但還是去燒開水去了。
很快,三只鵝收拾完下鍋了,一會兒,大家聞到了久違的香味,這香味讓大家直流口水。
大家吃著、喝著、聊著、還唱著,那一刻包括劉叔在內(nèi),都忘記了一切煩惱。那天,除娟娟喝的果酒,其它人全喝的劉叔平時喝的散白酒,那真是喝的一醉方休。那天大家不知道是怎么回到知青點的,娟娟從劉叔那里借的“紅樓夢”也沒丟失,可真是萬幸??!
接下事情很蹊蹺,幾天后的一個中午,治保主任帶著婦女主任突然闖入了娟娟的寢室,也巧,娟娟正在如饑似渴地看那本“紅樓夢。”這可犯了大忌呀!當時這書是絕對禁止的。治保主任沒收了書后還嚴肅地告訴娟娟寫個檢查聽后處理。為此,娟娟大哭了好幾場,后來分析是讓人舉報了。為此,李京一方面心疼娟娟,另一方面更恨那個假惺惺的專門能整人的治保主任,所以,一場報復(fù)活動開始了。
據(jù)大家平時觀察,治保主任對自己家那只藏獒感情遠遠勝過自己的夫人,平時他只要一提到他家的藏獒總有說不完的話,仿佛那時他才是最幸福的。根據(jù)這個情況,大家一致意見就是往他痛處整——那就是想辦法整死那只藏獒吃肉。還是李京心眼多,他特意到鎮(zhèn)上買了兩個大肉包子,又買了三十片安眠藥搟成面放在包子里,一切準備就緒,晚上十點左右,二喜因?qū)酚行┭芯?,就讓他打頭陣,他悄悄地爬上墻頭,將報紙包好的包子準確地扔到了藏獒跟前,那藏獒開始似乎對此有懷疑,躲在一邊,一定是它聞到了包子的香味,所以它心里很矛盾,反復(fù)幾次走過去又退回來,終于經(jīng)不起這香噴噴的肉包子誘惑,只幾下就把兩個包子消滅了,接著它一直在地上聞著,似乎還想找到肉包子。
時間在一秒一分地過去,二喜急,墻外的更急。大約二十分鐘過去了,突然二喜小聲地說道:“倒了。”
只見李京拿著麻袋就聽“嗖——”的一聲翻進了墻,他先奔院里的房門,迅速把那房門用木棍兒別住,以防屋里人聽到動靜沖出來,然后,他又奔那藏獒去,這家伙真不小,一條麻袋勉強裝下,這分量不會少于八十斤??!李京和二喜好不容易把這個麻袋推出墻外,人高馬大的大林扛起麻袋一路小跑直奔小木屋。一路上大家很慶幸,本來覺得很麻煩的行動就這么神不知鬼不覺的完成了。這次劉叔得知情況后也沒太多的責(zé)怪大家,他馬上開始燒水準備煮狗肉。一晃,這狗已經(jīng)躺在地上有半個時辰了,這時劉叔突然想到可別等它醒了,剛想說話,那藏獒爪子開始動了,情急之下,劉叔掄起了家里的八磅大錘直對藏獒頭砸了下去,那藏獒頓時腦漿和血一起涌了出來,只哼了一聲,再也不動彈了。好懸??!
二喜在家時就經(jīng)常給別人家扒兔皮,今天算有了用武之地,很快一張藏獒皮被扒了下來。這時劉叔一再囑咐把皮和內(nèi)臟一起埋掉,免得出亂。大家照劉叔話辦了。這條藏獒實在大呀!讓我們吃了好幾頓。
那丟了藏獒的治保主任從那天起像死了娘一樣,整天愁眉苦臉,誰一提起這事時,他就會淚流滿面。
轉(zhuǎn)眼到了秋天。
一天晚上八點多了,李京帶著娟娟來到了小木屋,當時劉叔問他干什么來了,李京只是看著劉叔“嘿嘿”傻笑,劉叔真的糊涂了,可他看到娟娟低著頭臉紅紅的,劉叔好像明白了,他對李京說:“正好我要到果園轉(zhuǎn)轉(zhuǎn)去,你們聊著,說話也不用點燈,給我省點電,什么時候聊夠了再打開燈我再回來。”
劉叔多么善解人意??!這讓李京從心里感激不盡:“好了,劉叔放心吧”李京高興地答應(yīng)著。
劉叔走出去不遠再回頭時,燈已經(jīng)關(guān)了。劉叔自言自語地說:“這年輕人??!”說完他竟自己笑了起來。
轉(zhuǎn)了兩圈大約兩個小時過去了,燈還是滅著的。因為走得急,劉叔身上只穿著一件汗衫,秋天的夜晚北風(fēng)瑟瑟,劉叔凍得渾身在發(fā)抖,他干脆在院子里跑起來,也許是腳步聲驚動了屋里,突然屋里的燈亮了,此時劉叔反而有些后悔,是自己想的不周,不該驚動他們。直到屋里喊:“劉叔進來吧!”他才慢慢地走進屋??此麄円?,劉叔叫住了他們,然后遞給他們一把木梳。這時,他們才相互看著對方散亂的頭發(fā)笑了。
讓人擔(dān)心的事還是發(fā)生了,等他們二人幾天后又來辦那種事時,被治保主任帶著民兵抓了個現(xiàn)行。據(jù)說治保主任丟了愛犬以后,一直懷疑是這幾個人干的,但又抓不到把柄,所以經(jīng)過一段時間暗訪,得知了李京他們的一些秘密,最后干脆來個以牙還牙,這下也算心里有了一些安慰。
接著,這些人抓住了這個問題大做文章,先是在知青點開李京、娟娟的批判會,然后又抓住劉叔不放,硬說劉叔是教唆犯,大會批小會斗,最后差一點沒給劉叔送進去,只因為劉叔得了急性肝炎才免遭那一劫。
得知劉叔得病因無錢治療一直在家硬挺著,李京他們幾個十分著急,他們立刻研究辦法,李京首先表態(tài):“我手里有一百二十元錢原打算給娟娟買表的,這回只能說娟娟對不起了。”
娟娟深情地望著李京說:“這救命的時候還說這話,正好我手里還有四十元錢,原準備給你買些毛線織一件毛衣的,這回也都拿出來吧。”
大林摸著兜兒很慚愧地說:“我平時也不知道攢錢,就這十六元了。”
“我還沒你多呢,滿身搜遍了就十一元。”小文說著把錢遞給了李京。
二喜憋了半晌才冒出一句:“我正琢磨這五元錢怎么往外拿呢?”
“錢不在多少,有那份心就夠了。”娟娟安慰著二喜。
“走吧,咱們一起去給劉叔看病去。”大家?guī)缀跬瑫r說著。
秋高氣爽,果園里不時的飄來醉人的果香,讓人頓覺心曠神怡,皎潔的月色似乎趕走了黑夜,也掃去了埋在每個人心頭的陰霾,他們大步地朝著果園深處的木屋義無反顧地走去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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供稿作者:李同雁,營口之窗特約撰稿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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