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營口之窗“營口故事”）出家的舅舅

李同雁　 

　　在黑龍江省雞西市所轄區(qū)域，有一座頗有名氣的寺院——凈土寺。我并不是因為它的名氣才知道它的，而是在這個寺院里有我的一個四年前出家的舅舅。
　　說起舅舅來，他可能是世界上最苦命的人。解放前，我姥姥、老爺生有五個孩子，舅舅是五個孩子中最小的而且是唯一的男孩兒。作為老兒子，這是姥姥、老爺盼望已久的了，舅舅本來應(yīng)該得到父母更多的疼愛，但父母因病不到五十歲就相繼去世，扔下了剛剛?cè)龤q的舅舅。那時我母親是家里頭大的，剛剛被招為童養(yǎng)媳，在家里毫無地位，根本沒有能力接納這可憐的四姐妹，母親只能流著淚對二姨說：“四個孩子就你大些，你就領(lǐng)著他們幾個討飯度命吧。”那天，母親偷偷的從家里拿出幾個玉米餅子，還把自己的大部分衣服都給了弟弟妹妹們，就這樣打發(fā)他們上路了。那天母親整整哭了一個晚上，在那個兵荒馬亂的時候，當(dāng)時只有十六七歲的母親，實在是想不出什么好辦法呀！
　　說是要飯，談何容易。那時二姨只有十二三歲，她每天抱著三歲的舅舅，手里還領(lǐng)著十來歲的三姨和七八歲的四姨走家串戶要飯，不知遭了多少白眼和辱罵，有時有錢的大戶人家故意放狗嚇唬他們，就這樣每天也很難填飽肚子，尤其到了晚上，舅舅哭著喊餓的時候，無可奈何的二姨只能急得流眼淚。他們就是在這饑寒交迫的情況下，走過了那悲慘的童年——少年。到了他們大一些的時候，為了尋找生活的出路，母親很早就給二姨、三姨、四姨，找了婆家，除了四姨嫁到外地，其他幾個姐弟都在營口。這樣，舅舅就由三家輪流照顧。
　　這三個人照顧舅舅一個人也不是簡單的事情，那時的日子家家都很難熬，而且都是一大家子人在一起過，人多嘴雜，免不了聽到一些帶刺的話。所以，每當(dāng)舅舅輪到我們家時，母親就格外加小心，每天盡量多干些活多陪些笑臉，以此換取舅舅能有一口飯吃。在以后的時候，母親每提到這件事眼里都噙著淚水，然后自言自語的說：“那時真的不容易呀！其實不是人不盡人意，而是那個社會太黑暗了。”
　　其實舅舅只大我十多歲，后來的事情我也依稀記得。我記得那時舅舅只有十六七歲就很懂事，經(jīng)常替母親照看我們，還領(lǐng)我們在野外捉小魚，撿鳥蛋，拾燒柴，成了母親很好的幫手，這也讓母親在一大家人前能抬起了頭。逐漸的，他在我們一群哥兄弟中就成了我們的大孩子頭和主心骨。我們鄰居家有個出了名的壞小子，他長的虎背熊腰，經(jīng)常以欺負他人為樂，一天，他就因為我好奇的看他一眼，便給我一頓拳打腳踢，我頓時放聲大哭，聞訊趕來的舅舅見此情況，他像一只憤怒的獅子，大叫一聲，直撲那壞小子，直打得那家伙鼻孔穿血連聲求饒。從此，那壞小子一見我們一家人都躲著走，再也沒了當(dāng)初那種囂張的氣焰了。后來我好奇的問舅舅：“人家那體格能把你裝下，你怎么就能把他制服呢？”他笑著說：“敢動我外甥，我就敢和他玩命！”他依然那么自信。
　　轉(zhuǎn)眼間，舅舅到了成年，雖然他穿梭于幾個姐姐家日子還過得下去，但是，此時的舅舅好像一下長大了變得成熟了許多，他不愿意再讓姐姐們?yōu)樗^多的費心了，他偷偷的報了名準(zhǔn)備參加人民解放軍，他覺得只有這樣做才能對己，對姐姐都有利。臨走的那天晚上，幾個姐姐雖然哭的很傷心，但總覺得這是個長遠的辦法也就同意了。當(dāng)兵的三年里，舅舅一直惦記著幾個姐姐，姐姐們也時刻想念弟弟。尤其看到弟弟能寫信了，盡管是七扭八歪錯字連篇，但姐姐們都為弟弟在大學(xué)校的點滴進步感到欣慰和高興。
　　轉(zhuǎn)眼間三年過去了，舅舅復(fù)原被分配到了黑龍江省雞西煤礦工作。在上班前，他不遠千里來到了營口拜訪幾個姐姐。那天姐弟們抱在一起哭成一團，這次的眼淚應(yīng)該是喜極而泣。他們看到了一個當(dāng)年討飯的埋汰孩兒，如今長成了一個英俊的大小伙子，她們哪能不高興啊！我記得那天我家的小屋炕上，擠著這姐弟四個整整一夜，她們聊著家常磕，我敢說，那一夜是她們姐弟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?。∧谴畏质趾?，盡管姐弟們相隔千里，但時時都沒有間斷她們之間的聯(lián)系和牽掛，舅舅經(jīng)常從黑龍江給姐姐們寄來那里的特產(chǎn)——黑木耳，而且每年都要抽出時間來看望幾個姐姐，年復(fù)一年，這幾乎成了他永久的慣例，因為他總覺得有報不完的恩，他實在太愛自己的姐姐了！而姐姐們又何曾不想這個有情有意的弟弟呢？
　　天有不測風(fēng)云。八三年，我母親不幸患了喉癌，舅舅得知后，立刻請了假連夜就登上了來營口的火車，他幾乎是一路哭著來的。因為舅舅的父母去世早，他沒有體會到母愛是什么，而他最早懂事的時候，首先接受的是這個大姐給予他的愛，在他的心里大姐就是母親一樣的親人。他還在家里給母親帶來了一些價格昂貴的藥，希望母親的病能早些康復(fù)。那些天，我看到了舅舅每天在母親面前強忍著悲痛哄母親高興，他還親手卷好一支支旱煙送到母親嘴邊然后又給點燃，那幾天母親一直苦悶的臉一下露出了笑容。有時閑聊時，母親無意中說到什么好吃，舅舅就會立刻到市場去買回來自己親手做給母親吃。一段時間后，母親病情有所好轉(zhuǎn)，再加上舅舅工作單位有急事請他立刻回去，這時，舅舅才很不情愿的告別母親回家了。
　　回到家的舅舅一直感到每天如坐針簪，對母親的病時刻都放心不下。后來他得知母親病情加重，他立刻在單位請了長假，準(zhǔn)備陪伴母親度過最后的日子。后來我們才知道，舅舅為了能來營口照顧母親竟辦的是停薪留職的手續(xù)，也就是說，這期間沒有工資。舅舅想到，那時我家里困難，此時不僅需要精神上的安慰，也需要資金的支持。為了弄到錢，他竟然干起了在早市賣菜的行道。他每天早晨三點多鐘就得起床，然后到批發(fā)市場批些菜，再到早市上賣，這樣，他每天就有幾十元的收入，那在八四年的時候，這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??！舅舅就是用這些錢為母親毫不吝嗇的尋醫(yī)問藥或補充營養(yǎng)。后來早市被取締了，舅舅又買了一輛電動三輪車每天拉腳掙錢繼續(xù)為母親醫(yī)病和買營養(yǎng)品。八五年春季，母親在病魔的摧殘下，帶著對親人的眷戀，終于走了。整整二百來天啊！這二百個日日夜夜飽含著人間大愛，更飽含著姐弟間最珍貴的深情??！那天，舅舅哭得很傷心，他似乎覺得自己盡管做出了努力，但還覺得不足以報答姐姐給予自己的那大海一樣的深情??！
　　帶著無限的哀痛回到家中的舅舅，時時刻刻都沒忘記留在營口的那份親情，在他受傷的心還沒有得到痊愈的時候，舅舅驚聞二姐去世，他又急急忙忙的趕來，為沒能最后盡一些孝道而內(nèi)疚并長跪不起。時隔幾年后的零五年，舅舅得知三姐患了肺癌，他當(dāng)時剛剛做了疝氣手術(shù)三天還沒拆線，瞞著醫(yī)生立即趕往營口。他每天都寸步不離的守在我三姨身旁，他每天除了正常的護理還天天給我三姨做按摩，以減輕癌癥給三姨帶來的痛苦?？烧谶@時，舅舅因不顧勞累照顧三姨，自己的手術(shù)傷口出現(xiàn)了炎癥發(fā)著高燒，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，舅舅堅持邊打滴流邊照顧三姨?？烧l又知道，舅舅心里還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，——他的肝硬化已經(jīng)到了出現(xiàn)肝腹水的嚴(yán)重地步了，有時肝病發(fā)作疼痛難忍，他只是對我們說：“我沒關(guān)系的，只是胃不太好，過一會兒就好了！”我們就這樣對他的話一直相信著。
　　 七年三姨去世時，骨灰安葬在了離當(dāng)?shù)匕倮锿獾凝堷P山上，和兩個先去的姐姐并肩安葬在了一起，這都是舅舅的一手安排的，他說找個風(fēng)水好的地方，讓受了一輩子累的三個姐姐天天在一起好好聊著，這應(yīng)該是最幸福的事情了！如今，舅舅的這個心愿真的實現(xiàn)了。三姨下葬那天，舅舅跪在三個姐姐墓碑前，他似乎很平靜，沒有了以往的那種悲傷感，他深情的看著墓碑嘴里囔囔著“我把三個姐姐都送走了，我已經(jīng)覺得精疲力盡了，就我這肝病程度，估計留給我的時間不會太久了，至于四姐身體還健康，可能輪不到我去照顧她了，所以，我不想再給親屬留下任何麻煩，我想好了自己的最好去處就是出家當(dāng)和尚。”那時，我感到舅舅真的釋懷了。對于舅舅得了嚴(yán)重的肝病這件事，的確讓我們吃了一驚，至于他提到要當(dāng)和尚的事，大家覺得舅舅這話只是說說而已。
　　可是舅舅回去不久，便傳來了他出家的消息，這讓他的家人和我們這些親屬都很不理解。
　　去年，正值春意盎然的四月，我借戰(zhàn)友聚會之機，轉(zhuǎn)道去雞西凈土寺專門探望我心中想念的舅舅。幾經(jīng)輾轉(zhuǎn)來到了雞西近郊的凈土寺。北方的氣候，盡管春天來得晚些，但這里仍然顯現(xiàn)出了濃濃的春意。寺廟前濃密的綠草和茂密的樹葉，給這古香古色的寺廟增添了些許的生機。那神秘的四合院里整個都升騰著紫紅色的煙霧，讓這座廟宇平添了幾分神秘的色彩。絡(luò)繹不絕的人群帶著一顆虔誠的心前來敬香，讓更多的人有了精神上的寄托。
　　我此時的心情就是盡快的見到我舅舅。我接連與幾個高僧報著舅舅的大號打聽著，他們都是搖著頭回答著我。我突然靈機一動，可能這里只知道每個人的法號吧。干脆我就一個個找不信就找不到。果然，在一顆菩提樹下我找到了舅舅，盡管他的容貌有了些變化，終究有著骨血關(guān)系呀！當(dāng)時的舅舅，穿著深黃色的和尚服，光光的頭，兩手合十不停地念著什么。整整三年多沒見到舅舅了，其實他比我想象的好的多，他真的胖了許多，面部的氣色比先前要好多了。此刻我反而覺得心里有了一絲安慰的感覺。當(dāng)我大聲喊著：“舅舅！”時，他并沒有感到慌張，而是慢慢的睜開眼看著我說：“我三外甥來看我了。”他依然還那么談定。他把我讓進自己的臥室，整個過程，沒有一點的驚奇，甚至從來不主動打聽家里人的情況，更多的是聽我任意的說，只是偶爾的聽到他“嗯”的一聲。
　　那天，我開始覺得自己受到了慢待。當(dāng)舅舅送我離開寺廟的時候，我遠遠的看到他依然有些依依不舍的站在那里看著我，我一下想明白了——大概越是高尚的人，在你危難的時刻他會舍棄一切的出現(xiàn)在你的面前，而且表現(xiàn)的很熱情，當(dāng)他需要別人的幫助時，他會千方百計地去回避你，而且表現(xiàn)的很平淡——也許，這就是我的舅舅吧！

（網(wǎng)絡(luò)圖片，版權(quán)歸原作者）

供稿作者：李同雁，營口之窗特約撰稿人

原創(chuàng)發(fā)布：營口之窗官網(wǎng)

版權(quán)聲明：營口之窗所有稿件，未經(jīng)書面許可禁止轉(zhuǎn)載及截取使用。